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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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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敏身處格裏莫廣場三樓,走廊裏安靜而昏暗,應該不是深夜就是淩晨。經過一間較小的房間時,她看見一頭蓬亂的紅發伏在一張地圖上。她停下腳步,輕輕敲了敲門。

"嘿,蜜恩。"羅恩一邊心煩意亂地打著招呼,一邊在地圖上移動著棋子,然後心不在焉地用魔杖撓了撓頭。他的表情緊繃著。

"有時間嗎?"她問。

"當然。"他把魔杖塞進口袋,擡頭望著她。"我只是在回顧一下我離開後發生的事情。我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不少襲擊,你一定很忙吧。"

他看向她的目光犀利無比。赫敏不由地垂下眼睛。

"我相信你已經看出他們的策略了。"她平靜地說。

"金斯萊用魂器阻止哈利上戰場。"他回答。

赫敏輕輕點了點頭。"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對吧?"

羅恩聞言,神情更加僵硬,他聳著肩點點頭。

"我們需要他來完成最後一擊,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冒險去參加別的小規模戰鬥沒有一點好處。沒錯,我知道。但那並不意味著我喜歡這樣。這其中還有一些行動—"他拉過幾卷羊皮紙迅速地瀏覽了一遍,"這根本就是自殺式的。我之前還沒意識到,金斯萊為了哈利一直以來都多麽'小心'地在玩這些游戲。要是我們直接離開幾個星期,他究竟會做出什麽事來—"

他突然停了下來,滿眼憤怒地盯著羊皮紙上的報告。"我們不在的時候,傷亡率到底是多少?"

赫敏張嘴正要回答,卻被他打斷。

"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我能看到這裏的數字。真他媽的難以置信。要是金斯萊在這兒,我會二話不說直接揍他。"

他的面色因為怒意變得通紅。

"羅恩,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承受不起的。"赫敏的胃開始在身體裏扭曲打結,因為她想到了過去幾個星期裏她親手合上了多少人死不瞑目的雙眼,想到了她幫比爾一起施加保護咒的那間新的收容安全屋。"我想你應該沒有意識到我們的資源已經枯竭到了什麽地步。你以為哈利的金庫還能養活一支軍隊多少年?醫院病房到處是硝煙,整個歐洲都被湯姆控制著,我們剩下的唯一選擇只有冒險。但我們不能拿哈利去冒險。"

羅恩沈默了。赫敏可以看到他下巴上的肌肉在抖動,他的雙手手指也在不停地握緊又松開。

"我們得找到魂器。"許久後,他終於回答了她。赫敏緊張地屏在喉間的呼吸終於放松了下來。她深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

"沒錯。湯姆和哈利是這場戰爭的關鍵。食死徒們本就各懷鬼胎,能維持軍隊凝聚力的只是湯姆的力量罷了。如果我們能徹底殺死他,剩下的人自然會內訌不止,抵抗軍也就自然會占上風。"

"依我看,湯姆那永生的幻想至少有一個好處,他不用費盡心思去培養一個繼任者。"羅恩看著另一份報告,聲音有些木然。赫敏可以看到自己在那張羊皮紙底部的簽名,以及用簡潔且冷冰冰的數字核實的傷亡情況和損失。"不過我毫不懷疑,既然貝拉特裏克斯死了,馬爾福家一定會認為他們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他媽的一群變態!"

"你得讓哈利明白,找到魂器才是第一要務,"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羅恩,"尤其是現在—金妮受傷了之後,我擔心他只想無視魂器。"

羅恩的表情變得緊張起來。

"是啊。"他輕聲應道。

赫敏遲疑地向他走近了些。

"羅恩,我希望我昨晚在會議上說的話沒有讓你覺得那是你的錯。你確實救了金妮的命。至於那條信息,我認為隱瞞是不合適的,但我也不是有意要說出來傷害你。"

"沒關系,"他生硬地說,"你做了正確的決定。"

"對不起—"

"別。我真的不想再談這個了。"他聲音顫抖,語氣卻不容爭辯。

赫敏的視線掃過他的臉,看見他眼眶周圍的皮膚繃得很緊,雙耳泛紅,面色蒼白如紙,臉上的雀斑像血滴一樣明顯。

如果她再逼他,哪怕只是輕輕一下,他也會瞬間爆發。

赫敏覺得自己的心沈了下去。

"好。那—我不打擾你了。"她轉身離開。

赫敏恢覆知覺的時候,茫然地發現有人伏在她上方,扶住她的頭向後仰著。她的右臉和右半邊身體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僵硬無比,手指無法動彈,舌頭也疼得像被牙齒反覆咬過一樣。

她猛地掙脫開那雙手。而那個人—那個男人—也同時放開了她,向後退開幾步,小心翼翼地註視著她。她有些困惑地望向他:蒼白的面色,鉑金的發絲,還有他的臉—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那張臉上似乎還帶著某種來不及隱藏的神情,而現在卻是一片空白。

"你發病了,"他聲音平靜地告知她,"顯然助孕劑和攝神取念術的兼容性不太好。"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魔杖。"還能說話嗎?你已經尖叫了好幾分鐘了。"

赫敏掙紮著咽下一口唾沫,覺得喉嚨一陣陣灼燒刺痛,仿佛是尖叫過幾天幾夜而不只是"好幾分鐘"。她嘗試著想張開嘴,卻發現右下顎肌肉緊繃,幾乎連牙齒都打不開。

渾身筋疲力盡。感覺就像經歷了高壓電擊一般,肌肉和肌腱被死死抽緊,繃到幾乎斷裂。就連嘗試著呼吸的時候,喉嚨裏也會發出低沈的喘息。

她努力回想著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想坐起身來,然而身體卻仍然僵硬,拒絕配合。一串淚珠終於抑制不住地溢出她的眼眶。

"你是誰?"她終於停止啜泣,透過無法自如開合的牙齒含糊地問道,同時擡起頭,看向站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

頃刻間,無數種情緒混雜著從他臉上忽閃而過,似乎有千言萬語湧到他嘴邊。他雙唇微張,又克制地合了起來,猶豫著。

"我是負責照顧你的人。"他終於開口,表情再度回歸空白。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只小瓶舉到她眼前,"你應該服下這個,下次醒來的時候,大概就能想起發生什麽了。"

赫敏遲疑了一下,輕輕點頭表示同意。他一只手伸向她的後頸,托著她的頭,將她仍然僵硬的上半身微微扶了起來,打開小瓶的蓋子湊到她嘴邊。她將魔藥咽了下去,頓時覺得渾身綿軟,沒有半分力氣,昏昏欲睡。

"我認識你嗎?"她邊問邊閉上了雙眼。

"我想,你是認識我的。"

再度醒來時,赫敏覺得右半邊身體隱隱作痛,舌頭上殘留著一種微妙的感覺,好像有某種治療魔咒覆蓋在舌苔表面。

她開始回想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她一直在跟馬爾福談論伏地魔,談論魂器—她突然想起了這個詞。以及,她終於問出了那個問題。雖然,這應該算不上什麽問題,因為她幾乎肯定自己是對的—伏地魔快死了。

然後腦海裏的一切就仿佛瞬間爆炸了一般,整個房間都變成了暗紅色,她的身子也隨之倒了下去。

她在馬爾福面前發病了。

接著,在她第一次醒來時,她幾乎動彈不得,甚至想不起來他是誰。然後他給她服了一劑無夢酣睡劑。

她回想起他們之間的交流—"負責照顧她"—居然如此描述他自己,還真是仁慈又慷慨的形容。她冷哼了一聲。

她輕輕轉動著肩膀,試著張開嘴。下顎肌肉仍在發疼,但牙齒已經可以完全打開了。她小心翼翼地坐起來,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

她被治療過了。

癲癇治療並非她的專長,但亞瑟·韋斯萊在中了盧修斯·馬爾福的詛咒後,時常會有輕微的癲癇癥狀,因此她也做過不少研究。其治療方法與鉆心咒相似,她對此十分熟悉。

這種治療方法不僅需要靠魔杖施咒,還需要輔以魔法理療:先對患者施用治療魔咒,再用手按摩緊繃痙攣的肌肉。所以,一定有人碰過她—至少按摩過她整個右半邊身體,以徹底緩解緊張和僵硬。鑒於此時此刻,她覺得身體狀況幾乎完全正常,她懷疑自己從下顎到腳趾兩側都接受過了這種治療。

她微微打了個寒顫,但仍然試圖用道理說服自己。

這只是治療。只是治療而已。她曾經也治療過身體各個部位的傷情,用她的雙手挽救了成千上萬條性命。受傷就是受傷。治療就是治療。和身體感官—還有性—完全是兩碼事。這是純粹冷靜而客觀的臨床行為,而"身體"只是某種需要治療的對象罷了—僅此而已。

但是…一想到有人在她昏迷的時候,在馬爾福的房子裏碰了她,她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她將毯子緊緊地抱在胸前,想把自己保護起來。

瞥了一眼墻上的日歷,她驟然發現,自己和馬爾福的談話已經是兩天前的事情了。

她挪了挪身子,卻忍不住"嘶"地一聲痛呼。她低頭看去,乳房陣陣發疼,甚至已經—腫脹起來。驚恐地呆望了幾秒鐘,她才想起這是斯特勞德給她的助孕劑的副作用,表情瞬間變得極度厭惡。然後她輕輕爬下了床。

從伏地魔那兒回來後,只有馬爾福對她放過幾道清潔咒,但她還沒有自己把身上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洗掉。她拿起毛巾和換洗衣物,向走廊裏那間帶有花灑的浴室走去。

漫長的淋浴終於緩解了她身上殘存的疼痛。她站在花灑下方,將頭後仰,回想著先前那段突然被解封的、關於羅恩的記憶。魂器。傷亡率。還有金妮。

一切總是不可避免地繞回到金妮身上。

記憶裏的羅恩—他看上去那樣憔悴,整個人幾乎被戰爭完全摧毀。當時的他最多只有二十二歲,但兩鬢的頭發已經斑白。而至於那些細節,她還是想不起來。她不記得戰爭是如何吞噬了他的身心,壓力又是怎樣拖垮了他的身體。

在鳳凰社的時候,他曾經和穆迪還有金斯萊一起制定過任務計劃—他將自己在巫師棋上的策略天賦完美地運用到了戰鬥中。金斯萊第一次批準了他的作戰方案時,他臉上的自豪讓赫敏至今記憶猶新。

羅恩,哈利,還有其他許多的DA成員,都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慢慢接受了這會是一場漫長持久戰的事實。他們也曾滿懷希望地以為,其他的巫師團體都會高舉義旗支持鳳凰社。畢竟許多巫師都目睹了伏地魔在第一次巫師戰爭中的慘敗,巫師界理應對光明的力量充滿信心。

但是,伏地魔顯然從第一次戰爭中汲取了教訓,他變得更聰明,更機警,更狡猾,這一點在神秘事務司之戰敗北之後更加明顯。他將自己的恐怖統治局限於麻瓜巫師、混血家庭和純血叛徒群體,用最快的時間搶先占領了魔法部,將鳳凰社列為恐怖組織,並讓鄧布利多在學校裏—他自己的地盤上—被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學生殺死。

如此一來,就算巫師界曾對光明抱有希望,也在這一次次的噩耗中被迅速扼殺殆盡。畢竟,麻瓜出身和混血只是巫師人口的一部分而已。對於當時的那些巫師團體來說,保持低調,讓鳳凰社孤軍對抗伏地魔,這才是最容易的生存之道。

一旦被官方定義為"恐怖組織",打起仗來就會遇到數之不盡的困難。

即使你家財萬貫,想要前往對角巷並順利進入古靈閣的金庫也絕非易事。同時,購買任何物資—比如食物或者魔藥—都需要得到魔法部的認證批準,一旦購買量過大,必會引起懷疑。受傷的人確實可以被送往醫院,但任何被送進聖芒戈魔咒傷害科的傷者都會被上報給法律執行司;於是,抵抗軍的許多傷患們就這樣被強行指控為恐怖主義者,在康覆期間被捕,從聖芒戈出院後立即被關進了伏地魔的某一座監獄之中。

抵抗軍完全沒有料到伏地魔的前期行動如此淩厲果斷,他們甚至沒有一點儲備物資,沒有來得及把人們都藏起來,甚至許多他們想要保護的人自身都不夠小心。他們總是想當然地以為,在被迫分離之前還有時間可供道別,就算食死徒來襲,他們也能提前發現蛛絲馬跡,然後順利逃脫。

很快大家就發現,想要策劃一場沒有傷亡的小規模戰鬥幾乎是不可能的,羅恩執行自己計劃時的那股自豪感也隨即消失了。人,到底不是棋盤上那些可供重覆利用的棋子,一旦犧牲,就意味著不可逆轉的死亡。這實在很可怕。即使用盡所有的戰略計劃去保護他們,他們也不一定會百分百按照指示行動;退一萬步,就算他們嚴格執行了計劃,敵人也總有出其不意的時候。

對於羅恩而言,他傾向於把所有的傷亡都看成是自己的責任,過去他對哈利英雄光環的那些嫉妒也不覆存在。戰爭的真實和殘酷讓他迅速清醒,這種精神上的理解和共情將他與哈利更加緊密地聯系了起來,也修覆了過去多年來因為嫉妒而產生的裂痕。他們因為內疚、決心和理想主義團結在一起,親密更勝兄弟。

可是,他們之間幾乎再沒有什麽空間留給赫敏了。

赫敏低頭嘆息,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嘴唇也微微扭曲顫抖。她想起了霍格沃茨的歲月。

哈利、羅恩和赫敏—他們一直是形影不離的鐵三角…直到鄧布利多去世。那之後,赫敏選擇專攻魔藥和治療,而不是與哈利、羅恩,還有DA的其他成員一起練習黑魔法防禦術。

白天,她在波比·龐弗雷的指導下學習治療;夜晚,她就跟著斯內普學習魔藥。她的友誼就這樣被擱置在一邊,甚至連她的成績也出現了下滑。

她幾乎沒有一星半點的時間去練習防禦咒。其他人則完全相反。他們似乎對於受傷、如何逆轉詛咒或是怎樣制作治療傷口所需的魔藥一點也不擔心。

在神秘事務司之戰結束後的一個月裏,赫敏每天都要服用十種不同的魔藥,以修覆多洛霍夫的無聲咒造成的所有內傷。她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

幾個月後,鄧布利多遇刺。她敏銳地意識到,治療和魔藥將在即將打響的戰爭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甚至直接關乎抵抗軍能否在戰爭中堅持下來,最終又能否獲得勝利。然而,有此想法的只她一人罷了。所有人都覺得她太過偏執多慮—醫院向來保持中立,就算有人需要治療,聖芒戈總是可以提供幫助的。

但他們是"恐怖分子"。醫院的中立從來都不針對恐怖分子。

伏地魔以風雷之勢迅速控制了魔法部,辛克尼斯上臺後簽署的第一項法案就是《麻瓜出身登記法案》。一切的時機和戰略都經過了精心安排。所有麻瓜出身和混血的法律執行司傲羅以及聖芒戈治療師盡數被捕—他們還沒來得及逃到鳳凰社,就被折斷了魔杖。

倘若鳳凰社能夠及時趕到救援,他們定然會成為抵抗軍寶貴的戰鬥力和資源。

然而現實是,這個"恐怖組織"突然發現自己與外界的一切聯系都被切斷,他們所擁有的最有經驗的醫者也只剩波比·龐弗雷一人。抵抗軍的戰士們不得不被送往一所寄宿學校的女校醫處接受創傷和黑魔法詛咒的治療。金斯萊想方設法招募了兩名全科治療師,建立起一座半功能醫院。但由於伏地魔的株連政策,大多數巫師都不願放棄他們全部的生活加入鳳凰社,除非走投無路。

那時候,戰火基本集中在英國境內。英國魔法部被食死徒掌控後,支持抵抗軍的歐洲魔法醫院向鳳凰社秘密提供了一個參與黑魔法和詛咒治療培訓的機會。而赫敏,是當時整個鳳凰社中唯一一個擁有足夠知識基礎的人。

彼時的情勢幾乎沒有其他選擇。鳳凰社急需一名能夠治愈傷者的治療師,如果無法從外部招募,那就只有從內部"創造"—赫敏無疑相當有天賦。她只來得及堪堪和友人道別,便被金斯萊秘密送出了英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再回來。

她著魔一般地投入訓練近兩年,在原定項目即將結束時,鳳凰社的醫院安全屋在一場沖突戰中遭到破壞:厄尼·麥克米蘭在幻影移形時被一名食死徒抓住了身體的某個部位,那名食死徒一進入保護咒的範圍便立刻離開,然後迅速帶回了更多的食死徒。

當時,醫院僅有的保護措施就是一道赤膽忠心咒,沒有安排任何疏散計劃,也沒有配備任何警衛。在鳳凰社接到情報並作出調令前,食死徒已經在醫院制造了一場大屠殺。鳳凰社所招募的兩名治療師、實習治療師們、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以及幾乎所有在那裏接受治療的傷員,都死在了醫院裏。

為了報覆洩憤,食死徒們留了厄尼一條性命。

鳳凰社迫切需要赫敏立即回國。

與此同時,伏地魔授意安東寧·多洛霍夫成立的詛咒研發部門也帶來了巨大威脅:食死徒們在戰鬥中使用的新型致命詛咒需要高級的咒語分析技能才能逆轉—這正是赫敏的專長。斯拉格霍恩殉職後,鳳凰社也急需另一位魔藥師,而赫敏同樣有相應的資質。

事發後不到三天,金斯萊便親自前往赫敏當時所在的奧地利魔法醫院,將她帶回了英國。

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哈利和羅恩已經重新組成了一對二人組。她剛回來時,三人曾試圖讓他們的友誼回到從前的狀態。然而,兩年的時間已經太長,足夠把他們變成道不同的人。

赫敏無法認同他們所堅持的理想主義信念—僅憑與生俱來的善良和心中堅信的正義,就終有一天會扭轉戰爭的局勢並獲得勝利。在她看來,戰爭正在走向對鳳凰社愈發不利的局面。

從她回到英國的那一刻起,她就住在格裏莫廣場二樓新建起來的醫院病房中。每個白天,每個晚上,她都在看著人們死去—看著他們意識到自己頻臨死亡。 她拼盡全力拯救他們,坐在他們身邊盡可能溫柔地解釋他們再也無法言語,再也無法進食,再也無法視物,再也無法走路,再也無法動彈,再也不會有孩子,又或者是他們的搭檔、伴侶、父母、孩子已經在他們昏迷時死去了…

每一天,她都生活在戰爭的餘波中,連吸進呼出的氣都充斥著毀滅,直到她整個人被淹沒、被吞噬。

她不被允許參戰,不被允許上戰場—作為一名治療師和魔藥師,她的價值過於重大,鳳凰社無法承擔失去她的風險。

於是,她就這樣無休止地站在戰爭的餘波之中,卻無法對戰爭造成任何影響。

所以她只能利用她所擁有的一切—她在鳳凰社的地位,以及話語權。她在會議上敦促鳳凰社將戰士們的訓練內容拓展到黑魔法防禦術之外。她並非在提倡任何形式的折磨或不可饒恕咒,只是希望每一位戰士都能夠得到明確的指令,而非不成文的、為了自衛而殺死食死徒的默許。

但她沒有想到,持續了三年的戰爭已經讓現狀變得無比覆雜而令人擔憂—

而事實正是如此。

哈利對此異常堅決:他們絕不會使用黑魔法,也絕不會殺人。鳳凰社的多數成員也都支持哈利的想法。

因為與他人的觀點相左,又如此直言不諱,赫敏與其他人的友誼不可避免地被逐漸侵蝕。

所以,也無怪乎金妮會斷定斯內普是赫敏唯一一個可以交心的人。金妮說得沒錯,赫敏很孤獨,幾乎完全是孑然一身。

她第無數次地嘆息出聲,隨後關掉了淋浴花灑。

如果,當初她做了某些不同的選擇,會不會改變戰爭的結果?如果她也一樣拼命練習防禦術呢?如果她沒有專註於治療和魔藥呢?如果她沒有離開兩年時間呢?

這可能會帶來什麽不同嗎?可能會保住誰的性命嗎?

她想起了幾個月前馬爾福的奚落嘲諷,喉間頓時哽住:

"戰爭期間你連戰場都沒上過,對吧?我很確定我沒見過你,你從來就沒有和波特還有韋斯萊一起出去過。你只是躲著而已,整天呆在醫院裏,徒勞無功地揮著你的魔杖,拼命去救那些本來死了會更好的人。"

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嘴唇緊緊抿在一起,從淋浴間裏走了出來,用毛巾擦幹身子。

她的動作停了片刻,擡頭看向鏡中自己的倒影。

她討厭自己的倒影,討厭看到它。每一次站在鏡子面前,她都盡量移開目光。她幾乎認不出鏡中的那個人。

在她的記憶中,自己一直因為壓力過大和營養不良而憔悴不堪。又因為長時間呆在病房裏治療傷患、熬制魔藥,皮膚已經呈現出了病態的蒼白。為了不讓自己那頭不聽話的卷發影響工作,她總是小心翼翼地將它們編成辮子,緊緊地盤在腦後。她身形那樣瘦弱,連骨節都有些凸出,深色的眼睛在清瘦的小臉上顯得極大,裏面卻閃爍著似乎永遠不會熄滅的灼灼烈火。

而現在…

她的神色不再憔悴。由於營養攝入充足,她的臉頰已經變得飽滿,每天規律的戶外散步也讓她的臉帶上了一層淡淡的、自然的紅暈。沒有梳子和發帶,她只能用手指梳頭,然後任發絲隨意飄散,像蓬亂的波浪一樣順著她的胳膊垂下來。膝蓋、肘部、髖骨和肋骨也不再突出,因為她日常的鍛煉強化了全身的肌肉。

看起來非常健康,正常,甚至漂亮—仿佛是她想象中那個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裏的赫敏。

可是她的眼睛—

一片死寂。沒有火焰燃燒於其中。

那一束她曾經認為代表著她自己的火花—熄滅了。

她轉過身開始穿衣,不再去看那面鏡子。

助孕劑甚至影響了衣物的合身度。胸部的扣子被扯得緊繃,她幾乎能透過布料看到自己乳尖的形狀。她向內彎起肩膀含著胸,將頭發拉到身前,試圖隱藏這種羞恥和尷尬。

回到房間時,她發現午飯已經端端正正地擺在那裏。她吃了幾口黃瓜沙拉,然後凝視著窗外。雪已經融化了,整個莊園都變成了灰色,連頭頂的天空也不例外。

門在這時被哢噠一聲推開。她轉過頭,見馬爾福走了進來,身上的"狩獵服"幾乎一塵不染,她猜他可能是正準備出門而不是剛從外面回來。

她默默打量著他。不穿外袍的時候,他整個人顯得高大而靈活。他身上的衣服全是黑色,但前臂、胸部和腿上都綁著銀色的金屬護具。烏克蘭鐵肚龍皮[1]防身衣—赫敏在一番仔細的研究後得出結論—應該是為了防禦咒語和武器傷害,除非他有著她所不知道的馴龍愛好。他一只手裏攥著一對手套。

她不知道他在殺死金妮、米勒娃·麥格、阿拉斯托·穆迪、納威、迪安、西莫、斯普勞特教授、龐弗雷夫人、弗立維教授和奧利弗·伍德的時候有沒有穿這身衣服。也有可能,他一直將它在穿在食死徒制服長袍裏面。

鐵肚龍皮對於魔法有極高的抗性,物理攻擊更是幾乎無法穿透。在決鬥的時候,除非對方能夠直接命中頭部,或是使用殺戮咒,否則馬爾福很難被擊敗。對於戴著手銬、魔力被抑制的人來說,根本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斯萊特林什麽時候在乎過公平對戰了?

他的目光越過房間和她的視線相遇,同樣仔細地打量著她。

她把雙臂保護性地交叉抱在胸前。

"現在記得我了?"他問。

"是。為此我深感沮喪。"她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他慢慢向她走近。

"我把事情告訴斯特勞德了。很顯然,她根本沒有花心思去檢驗助孕劑和攝神取念會不會彼此排斥。"馬爾福的語氣裏帶著一絲冷笑。

赫敏冷哼一聲,"我懷疑就連魔藥師也不太容易把這兩樣東西想到一起去。"

兩人之間一陣沈默。隨後,馬爾福憑空抽出一份報紙遞給她,她帶著一臉奇怪的表情從他手裏扯了過來。

她剛剛將報紙翻開,就聽到他說:"你還真是沒有白看那些報紙。"

碩大的標題赫然印在頭版:《斯堪的納維亞和平談判啟動!》

她飛速瀏覽著整篇文章,不禁暗笑起來。

"你是怎麽猜到的?"沈默了一分鐘後,他開口發問。

她從報紙上擡起頭來看向他。

"你說這個?"她指著那篇文章問道,看起來很是無辜。

他翻了個白眼。"不是。"

她微微撇了撇嘴角。

"我是個治療師,"她說著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至少我曾經是。黑魔法治療是我的專長,我知道魔法侵蝕都會有哪些跡象。某些種類的黑魔法使用過多的話,就會在施咒者體內形成毒素,被身體和魔力自然吸收。一旦這種侵蝕發展到細胞層面,那就回天乏術了,黑魔法會由內到外吞噬整個身體。"

她把報紙放在一邊,繼續說道:"當然,這不太會影響到魔力強弱,他依然是這世上最強大的巫師之一,但他的身體狀況確實在惡化。哪怕他喝光所有獨角獸的血,甚至拿它們來沐浴浸泡,也不可能完全遏制這種癥狀。他那樣行將就木地躺在蛇堆底下,只不過是在徒勞地拖延時間罷了。就算他曾用什麽辦法完成了永生,過不了多久,也只會幻化成影子,像液體一樣慢慢溶解消失。哈利已經死了,他沒有辦法再重生。如果他的魂器被全部摧毀—他就—不覆存在了。"

馬爾福看向她的目光犀利無比,而她毫無畏懼地迎了上去。

"那些系鏈,叫做'魂器'對吧?"

他緩緩點了點頭。

"又想起新東西了?"他問。

她點頭。

"之前發病的時候。"她向後靠上椅背,繼續說:"鳳凰社一直在尋找魂器,他們把這個任務交給了羅恩和哈利。"

"還有別的嗎?"他的聲音低沈,透著危險。

"羅恩看到傷亡率的時候非常煩躁憤怒。我們的補給也快斷絕了。不過我懷疑,這些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她語氣平靜。

她穩穩地擡頭望著他,幾乎以為他下一刻就要強行侵入她的思想去驗證她剛才的話。但他只是凝視著她。

她移開視線,過了片刻又轉過去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猶豫。

他註意到她的動作,微微低下頭,沖她揚起眉毛。

"金斯萊·沙克爾…"她慢吞吞地開口,"漢娜沒有跟我提到過他。每個人都說,我是鳳凰社唯一幸存的成員,但是我不記得—"

"他在最後一戰的幾個月前就死了。"馬爾福說完便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他的下巴微微揚起。

赫敏已經猜到了—但聽到這句確認,她仍感到胸口一陣劇痛。

她確信自己已經知道了下一個問題的答案。

"是不是你—?"

他再度迎上她的視線,點了點頭。"他擋了我的路。"

[1] Ukrainian Ironbelly. 一種原生於烏克蘭的火龍。《死亡聖器》中守衛萊斯特蘭奇金庫的就是一只烏克蘭鐵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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